『半城烟沙"。一阙琉璃白』
他叫半城烟沙,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都不明白这“半城烟沙”四个字的涵义,直到有一天走到街头,听到“半城烟沙兵临池下/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/一将成万骨枯/多少白发送走黑发……”时,忽然间泪流满面,原来所谓的半城烟沙,是从许嵩的歌里高高低低传来的千古绝唱,而此时,春光明媚,午后的阳光像金子般铺满大地,柳翠莺啼,薄若轻烟般飘渺的雾气在小城里四处游动着。
只是,那个叫做半城烟沙的男孩子自十年前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,是否像烟沙一样的飘散在空气中?疼,总是从记忆最深处那一根的末梢开始,慢慢地复苏,就像这春季田野里四处蔓莚的野草,一旦开始就没有了结束。
半城烟沙是我的邻居,一个大我四岁的男孩,其本名叫林若玄,我一直叫他玄子哥。他是我们小镇上第一个高中生,也是第一个大学生。许多的第一,让他的光环在家乡人朴实的眼里涂上了浓浓的神奇色彩。
小时候父母对我说得最多的话,就是向林若玄学习,他就是我人生前进的标兵,学习努力的方向。他喜欢宋词,我就开始学习唐诗,他研究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,我就探索万有引力的方向,他最擅长的是制作和收集各种弓箭刀枪,大大小小,木制,铁制,甚至是泥巴做的,他乐而不疲的收集了许多,放在他的家中,是他学习之余最佳的消遣方式。
他说,他的理想是当一名将军,一骑金戈铁马,带领着千军万马,驰骋在千里之外的战场,与敌人争相厮杀。他说这话的时候,身体前俯,目光如炬,单臂上扬,仿若自己就是一位驰骋战场的将军。我仿佛看到了万马奔腾,人啸马鸣的壮观场面里,一位少年英雄,神情自若的站在战场上,英姿勃发。
我说,玄子哥,(尽管他多次强调让我叫半城烟沙,而我却执意的叫他玄子哥。)和平年代,盛世太平,你这将军无用武之地啊?他听了淡淡的一笑,转身拿起一本宋词,念道:“三十功名尘与土,八千里路云和月。莫等闲,白了少年头,空悲切!……”声音铿锵有力,哀婉绵长。
那时候我十三岁,他十七岁。十三岁的我,不明白十七岁的他,为什么要当将军?为什么要叫自己半城烟沙?许多的为什么都是我那个年龄里不明白的,唯一明白的是,他,林若玄,是我生活中的一面旗帜,是我学习里的榜样。
我初一的时候,他高一。高中部和初中部都在县城同一所学校里。我是续他之后,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第二个初中生。当他带着我站在县城学校门口的时候,我仿佛看到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未来正冉冉的向我走来。
『似水年华"。蹁跹影惊鸿』
多年之后,我常常会忆起这样的情景:月色如水的街头,古朴幽深的青石巷道,两个豆寇年华的少年,坐在斑驳的墙头,仰望着满天的星星。
林若玄说,天上一颗星,地上一个人,每颗星都代表着一个人。望着身边仰望星空,做深沉思考状的林若玄,一直认为像他这般优秀的男孩子,一定是天上最亮最大的那颗星星。而我,这么的平凡,这么的普通,一定是那颗小得不能再小,暗得不能暗的那颗星吧。此后许多年里,每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总喜欢站在夜色中仰望星空,寻找着那颗属于我的小星星。
林若玄在校园里无疑是个风云人物。以至于他毕业多年之后,教过他的老师,认识他的同学,每每提到他的时候,无不惊叹钦佩,转而扼腕叹息。那时,我所在班级,就是林若玄初中时的班,那个带我们班主任的田老师,也刚好是林若玄初中班主任。许多时候,田老师都喜欢有意无意的向我们传递着一些关于林若玄曾经的故事。
林若玄是学校里第一个数理化全能冠军,是新概念作文先行者,是运动场上瞩目的运动健将,关于他的许多故事在校园里经久不衰的传递着。这样一个天之娇子竟然是我的邻居加朋友,想想都让人眼红的。那时候,我最风光的时刻莫过于和他并肩走在校园里的小路上,听他低声讲着他在高中部里的各种精彩绝伦的故事,惹得身前身后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一大片。
在林若玄的帮助和指点下,我的学习成绩进步得很快,就连我最不擅长的古风文言,也被老师表扬得一蹋糊涂。因为他的关系,我的朋友总是很多很多。但我知道他们结交我的真正目的,从某一个方面来说,我是很孤独的。
周末我们是不回去的,因为路途遥远,而且还要周车劳顿。林若玄跟我约定,我们一起去校园后山河边树荫下温习功课。在星期六的早晨八点,林若玄会准时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,然后我们带着干粮,拿着书本,骑着单车,找一处阳光充足树木茂盛的地方,看书学习。
夏天,他还会教我在河水里游泳,仰游,侧游,潜水,狗刨,我们像两只自由自在的小鱼,在河水里心情的嬉戏着,享受着这份夏季里特有的冰凉和惬意。
秋天,我们到山上采野生水果,蓝晶晶的刺梅,紫莹莹的葡萄,红灿灿的山楂,或是茸茸的弥猴桃,都是大自然送给我俩最好的礼物。林若玄攀缘在各棵树与树之间,身体轻盈得像只灵巧的猴子,山楂,刺梅,山枣,弥猴桃……我们每次总能满载而归。
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初中毕业进入高中部,他去了北方念军事大学。独处的时候,我常常想,像林若玄这般完美优秀的人,上天是那样的厚待却又是那般的残酷,让那么一条美丽而鲜活的生命说消失就消失了,真的是“天妒英才”么?
『一指流沙"。繁华笙歌落』
如果我们约定的不是那条街,如果那时候我能够早到一会儿,如果我执意要他来学校里看我,如果……所有的如果都只能是如果,他就在我无数次如果的前一秒,带着他璀璨的梦走了,还没有来得及向我说声再见。
那时候我17岁,在林若玄以前学习过的高中部教室里看书。校广播台里通知我去办公室里听电话。四月的天气,明净的天空吹着柔柔的暖风,校园里柳枝已经长成很丰满的叶片,在细风中飘逸摆动,像小姑娘灵动的腰肢。
林若玄在电话中,快活的说,小弟,我回来了,在XX街27号路口,我们一起吃饭吧,然后我带你去看我的女朋友。我的心激动得就要跳出来了,这是林若玄念大学后第一次回小城,也是我们分别一年之后的第一次会面。
林若玄在我的心目中,不仅仅只是我的一个邻居,一个校友,更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兄弟。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向他说的那条街奔去的。阳光很灿烂的拂来,温柔像母亲的手,杜鹃花很热烈的在空气中开放着,我闻到那种让我心醉神怡的芬香。
23号,24号,25号,26号,我听到了很刺耳的刹车声,然后从我的眼前涌出一大群人出来。我的心口猛地一慌,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似的。拔开汹涌的人流,我看到他——我从小尊敬崇拜的大哥——林若玄,此时正安静的躺在地上,凉冷的水泥地面,是鲜花一样盛开的热血。
我尖叫着奔过来,抱着他,看着怀里的他,渐渐苍白的面孔,大哭着,呼叫着,嘶喊着,110来了,120来了,她也来了,可是我的偶像我的兄弟林若玄他再也没有醒来。
站在路边等着我们的林若玄,忽然之间一辆大卡车从路边冲过来,而在卡车的正前方,是一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孩童。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,林若玄飞身上去,推开了小孩,而他却倒在车轮之下。
『今夕何夕"。饮一杯向谁』
我永远都记得那天晚上。天空很暗,似乎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,看不见一丝的光亮。我和他的女朋友俩人静静的坐在他的灵前,听窗外哽噎的风声。大厅里冷冷清清,只有如豆的烛光在风中闪烁。
他安静的躺在那里,四周环绕着他的,是我和他女友共同买来的鲜花,万寿菊和松柏枝,还有一束殷红的玫瑰。我们谁都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的坐着。
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着他,他的五官很端正,精致,被他女友画上淡淡的彩妆,像是一个熟睡了的孩子。这个从小带着我长大的孩子,第一次这么安静的躺着,无声无息的任由我们凝视。
他的父亲,一位忠厚老实的农家汉子,第二天早上才赶过来,这个连夜从山里奔波的中年男人,望着我们,只是号淘大哭。
此后,很久很久,我都不敢一个人独处,睁眼闭眼,看到的都是林若玄,时而阳光灿烂时而鲜血淋漓的脸,他骄傲的笑,他柔和的话,他浅浅的站在阳光读书的影子,他淡淡的拂过月色里朗诵的声音,像是一个个魔咒般在我眼前,脑海里反复的呈现,迭荡……
那年高考,我的成绩一落千丈,最后只得选择了离家很远很远的南方的某一所普通高校。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。今夜,天凉如水,站在异地他乡的街头,望着遥远的天空,只想对你说一声:“你在哪边还好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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