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读我的五嫂是一个瘦弱的农家妇女。育了两个孩子,一儿一女。
五嫂忙里忙外,成天风风火火做事,她学我五哥正直爽快,也学我母亲宽厚忍让,乐善好施。
五嫂当过裁缝,知道制衣时哪里该藏着...
我的五嫂是一个瘦弱的农家妇女。育了两个孩子,一儿一女。五嫂忙里忙外,成天风风火火做事,她学我五哥正直爽快,也学我母亲宽厚忍让,乐善好施。
五嫂当过裁缝,知道制衣时哪里该藏着...
五嫂忙里忙外,成天风风火火做事,她学我五哥正直爽快,也学我母亲宽厚忍让,乐善好施。
五嫂当过裁缝,知道制衣时哪里该藏着,哪里该掖着,哪里又该辅以装饰;又凭着当裁缝的历练,让每一位家人都穿得干净漂亮。即便生活再忙,日子再苦,她也把生活的暗淡处收拾明亮、阳光,尽可能地讲究精致。
日上中天,五嫂从地里收工回来。鸡鸭把屋里屋外的杂物翻了一个底朝天,猪在栏里狂飙,儿女随意地睡在地上、床上……面对这混乱的一切,或许是天性里的沉着,她都认认真真地捋顺了也承接着,像是面对那些难缠的让她把裁剪好的衣服反复改来改去的顾客。她安坐在灶膛前烧火的同时,还能吵着菜、煮着饭、收拾着家,顺手还把厨余之物喂了鸡鸭养了猪。跳动灶火的映照下,一切尽在掌握之中,从没有按下葫芦起来瓢的慌乱。而那安稳的炊烟和氤氲的水汽,总是让人感到生机和安然。
五嫂是生活气定神闲的设计师,穿过柴米油盐酱醋茶,家里玻璃干净透亮,园子里井井有条,黄瓜豆角在土里被条分缕析,它们各居其位,热热闹闹地说着春天,又笑着夏天,尔后又收紧了秋天,一年又一年。亮格铮铮的生活背面,那些可想而知的辛劳与苦痛,都被五嫂缝在了生命的深处,就像是串联缝纫衣物一样,当她站在众人面前抖出全家人的生活时,总是妥帖清爽的。
家人是五嫂从来都没有忘记的扣子吧。五嫂不言不语,可家里每个人喜好哪口,五嫂总是照顾着,有时是在瓦罐里留着儿子喜欢的豆豉炆南瓜;有时是给女儿藏着一把她爱吃的蚕豆;有时是锅里给五哥温着一大碗放了红枣、鸡蛋的甜酒;五嫂像个魔术师,在平淡的生活里总能给家人那么一丁点念想和惊喜。三十多年来,就是这些随时都在发生着的念想和惊喜,像是在粗布衣料上绣上了一些奇思妙想的图饰,质地还是那个质地,但那些巧思却让质地不那么粗糙沉闷。
该用剪刀的时候就用剪刀。在儿女们成才的路上,五嫂是决绝的。仅举一例。五嫂东躲西藏躲避乡里计划生育人员的追查,得了聪明伶俐的儿子,自然视若掌上明珠。十四五岁时,侄儿就被五嫂硬着心肠送到县城上学。在送走儿子这一天,年少的侄儿哭得惊天动地,多难的日子都不哭的五嫂也以泪洗面。那么多的眼泪流淌,也没能改变五嫂的决定。侄儿是在她的泪水中受到教育和震动,知道求知向学是多么重要而不可移易。
在想方设法让儿子上学这一点上,五嫂又是胸有格局的设计师。她鼓励他努力学习,不让他下地干活,家中的一切细活,也都由她代劳。后来,侄儿如愿考上了大学,参加了工作,在大都市广州结了婚,有了自己的家,用自己的聪颖和智慧行走世间,不忧不惧、从容大方都来源于作为知识者的底气。
我的父亲去世早,母亲只是一位家庭主妇,一辈子没有赚钱的能力。为了我上学的费用,母亲在万般无奈之下,她向她那几个成了家的儿子开了口,她说,你们供九满上学吧。五嫂深知时光漫长琐碎,在生活的关键处,应该全力相助。便毫不犹豫地响应母亲的呼求,以最积极最主动的姿态支持我上学。当时,五嫂的生活也很艰难,在经济上焦头烂额的日子里,没有人想过她在帮衬我上学的漫长光阴里,是否有过惶恐不安或隐忧落寞,只是见到她是个手握剪刀的裁缝,帮着我与母亲剪掉生活里的破绽,缝补日子里最破落、最薄弱的部分,熬着,盼着。
那年寒假,我去五嫂家,五嫂从衣柜里抽出一张两元的纸币给我。在当时,两元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,我得到这两元钱,心怦怦地跳,五嫂看来也很兴奋,那兴奋显然是我得到了快乐。她笑眯眯地瞅了我一眼,脸上挂满了自豪。在那个贫困的年月,大多数做嫂子的都把夫家人伸手要钱看成负担和讨厌的事,而五嫂却当作付出爱心的机遇。因为那两元钱是五嫂瞒着五哥给我的,更让我看到五嫂的品格。以后许多年,我都记得五嫂对我的情谊。
五哥五十二岁时因为胃癌去世,全家人都害怕五嫂扛不住这个打击,我们在惊恐当中无声地盯着她,害怕不说话的她倒在长年忙碌的灶间,也担心没有表情的她倒在她喜欢侍弄的园子里。然而这一切都没有,我们只是见她一头浓密的乌发很快就白了大半,嘴唇抿得更紧,而所有的皱纹都因为失去亲人的打击而像刀刻一般清晰异常。她走路更轻了,她对着五哥的遗像说些什么,我们根本听不到,只是门一关,我们所有人都被挡在外面,悲伤似乎也被控制在了屋子里。
生活的河流总是如常向前,就像身体虚弱和常年劳累让五嫂在中年之后就一把一把地吃药一样,那些伤痛堆成的药丸,被她一颗又一颗地消化的时候,牵着她进入到由苦难生生磨砺出的豁达晚年。她对儿女的牵挂更深了,给儿女的电话里,都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开头:你啥时候回来啊?儿女们就都知道,自己还被母亲牵挂着,万千丝线在她手里还是没丢没乱。
五嫂是个裁缝,却没给自己在人生的舞台上做过华装。生活不由分说,给了她完全不由她挑选的衣料,好看难看、苦着乐着,她都没有抱怨过,只是尽可能地顺势而为,简单裁剪,让子女们披挂上阵,把自己作为母亲的戏在台下演下去。
我常想,依五嫂的聪慧、巧思和坚韧,如果念了书又赶上了她儿女的时代,那该多好,当过裁缝的五嫂会不会裁剪出另一番命运和多彩的生活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