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不及

来不及说我爱你
来不及陪他变老
来不及让他送我上大学
来不及带他去温暖的南方
来不及……
晚上打完水往回走，一个人走在校园的小路上，远处的路灯昏昏漫漫，枝枝叉叉的黑影覆盖了全身，天气有些冷，身子不由瑟缩着。暗暗的情感在薄薄的冷气里潜移墨化，人的情感就会在一刹那跌进冰窖，稀弱的吹弹可破，眼泪不听话，自己跑出来。我知道回忆是如此锋利的椎子，人心只是坐以待毙的气囊。我想他了……
小时候我会坐在门口，等他回家，他一回家就该过年了。他总会买好吃的香蕉，漂亮的新衣服给我。一进家门就把我抱着举起来，妞妞，我看看，长高了没。然后把我揽进怀里，用脸亲昵地靠近我，胡子拉碴的扎得脸痒痒的，我说我要吃香蕉。他笑着问我，妞妞，爸爸好还是香蕉好。我看看爸爸，又看看香蕉，说香蕉好，爸爸不好吃。他佯装生气把我放下，那你去喊香蕉爸爸吧。我想了想，觉得也挺好，就抱着香蕉说，爸爸是大爸爸，香蕉是小爸爸。爸爸对我好。他笑了，虽然在外面打工一年脸上挂满了辛劳和沧桑，但是那一刻，所有迸流的汗水都泛着甘甜，所有堆砌的砖瓦都写下欣慰，他笑的那么硬朗，那么朴实。
上学后，他找了一个比较稳定的工业，在工厂里做技术员。我上的是寄宿学校，每个星期五回家，傍晚坐车回来，他总是孤单一个人站在村口东张西望，夜幕慢慢涂抹墨黑，他的身影显得有些瘦小，有些单薄，一看车来了，他就会跑到车门口，看着人一个一个的下车，努力寻找自己的女儿。有次一回来，我便扑进他怀里哭了，一向笑呵呵的他着急了问妞妞怎么了？在学校受什么委屈了？他一边用宽厚的手掌为我擦眼泪，一边帮我背过书包。我不说话，他有些生气，说要给老师打电话，问个清楚。我拉住他，怯怯的告诉他我把交书费的钱丢了。他的脸色反而舒和一下，说妞妞，只要你没事就好，钱丢了爸再给你。说完便带我去村口的小卖部，给我买喜欢的辣条、薯片、鸡蛋糕。看着好吃的，我就破涕为笑了，塞的嘴里满满的，给他吃他不吃。现在想想，有谁还会像他一样包容我的错误，哄我开心呢？
高中时他被查出恶性脑瘤，去北京做手术。开始他嫌花钱，不想去，妈就对他说不去就再也见不到妞妞了。听到这句话，他哭了，答应了。手术前，他求医生说，我不怕疼，只是求你一定要救救我，我女儿才上高中，我不能丢下她不管。手术完他昏迷了三天，一醒来谁都不认得，只是含糊不清地喊着妞妞，在妈妈的慢慢提醒和引导下，他才神志渐渐清明。可是手术后医生说，只是缓解，那是再生瘤，活多久，看天意了。我们都骗他手术很成功，熬过这个冬天，天暖了他就好了。其实他什么都知道，他私下对医生说，治病太贵了，妞妞都高二了，快要考大学了，得给她省钱，俺家里还没有大学生呢，等她考上了我去送她。医生把这些话转达给我们的时候，我不知道我这个女儿能做什么，只有眼泪。医生也劝我们带他回家，尽量让他开心一些，多吃点好吃的。刚回到病房，他凶妈妈说不要花冤枉钱，我只想回家。
回到家里，他的脸都是一种暗黑色，没有生机，如同干涸的土壤。脑瘤压迫神经，很快他就看不见了，可是每次听到我回家，他的脸上就会有一种幸福安详，拉着我的手，想看看我。每每这时，我都不敢哭，强颜欢笑，拿着他的手在我脸上说爸爸，好好摸摸，是不是长胖了？你就傻傻的不再说话，不肯放手。有时脑瘤压迫头痛欲裂的时候，给他吃一大把一大把的吃疼片，他说医生说天暖了就不用吃药了，就可以出去干活给妞妞挣钱了。这次生病给妞妞花的钱太多了。我告诉他，天气太冷头才会痛，妞妞考大学考到南方，带你去，那里温暖，你的病就好了。他拉紧我的手，说我家妞妞带我去南方。一种满足和渴望。
后来，你的神经已经大半被压迫，神志不清了家里陆陆续续地来了好多亲戚，给你送来好多补养品。有次回家你把一瓶露露塞进我手里，说下午大姨来给你的，你舍不得喝就等我回来了。没有人会如此挂念你，那是比生命更厚重的爱。记得那晚，妈妈打电话来说他想见我，可是在我请假回家的路上，他都没有等我，为什么，为什么？我还没有对他说我爱你，我还没有告诉他他是天下最好的爸爸，如果有来生，我还做他女儿。
我知道，无论我现在如何用回忆折磨自己，一切都来不及了。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孝而亲不待，我现在真的想和魔鬼做交易，去换从前的时光，去好好爱他，不惹他生气，不让他担心。他给了我这么多的爱，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，连他的生日也一次都没有记得。
时间无情，世事难料，不要因为工业忙碌而忽略家中父母，不要因为年少任性去伤害父母，不要总是想我以后会好好孝顺他们，不要等到来不及才发现自己只剩下眼泪。珍惜每一刻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，不要让自己遗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