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时记忆是一种美丽，有时记忆是一种错误。
——作者题记
一
芳芳怎么也没想到，初三报到第一天，她和虎都被安排在了重点班。尤其让她着摸不透的是班主任王老师把她和虎调成了同桌。她不知为什么，但她打心里高兴。
虎是学校的篮球主力，高高的个子，白净净的脸，一双眼睛闪着聪颖与狡黠的光芒，尤其是他在操场虎气腾腾，纵横驰骋的身影令人难以忘怀。
芳芳早就认识了虎，还为他喝过彩呢！但虎不一定认识她，芳芳有些失望。她也是一位美丽的女孩，学习一直名列前茅，学校哪个同学不认识她？哪个见了面不向她打一声招呼？
虎却没有，而且还带有几分冰冷冷的杀气，芳芳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气愤。
虎整天上完课就去操场锻炼，回来之后，便换一双球鞋就上课。他是一位不讲小节的男孩，整天大大咧咧的。也不洗鞋，那双穿脏了的球鞋就在她的脚下，一股股浓浓的汗臭味呛得芳芳难受。
几次她都想去说，但她唯恐伤了虎的自尊心。据说虎家里不太富裕，他要拚死拚活考个体校就走。
可矜持的芳芳怎么也不能忍受这每天永无休止的折磨，她是校长的女儿，怎么能忍受这种连常人都无法接受的“礼遇”？
时间一天天过去，芳芳的气一天天多起来。虎有时训练回来连衣服上的土都不拍就和她坐在一起。芳芳的自尊心很强，况且她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女孩，可虎有时偏偏不小心跟她紧挨在一起，让她花白的衣服上留下斑斑脏迹，她躲也躲不过。有时虎训练累了，自习课上打呼噜的声音吵得人不得安宁，尤其是芳芳，“近水楼台先得月”，只好用两个纸团塞住耳朵继续做她的功课。
开学两星期了，虎和芳芳竟没说过一句话。芳芳知道，学校对男女生之间的关系非常敏感，上一学期，还因一对所谓的“私奔”而开除。
老实说，芳芳打心眼里就瞧不起父亲，虽然他是一校之长，可以说在学校有“生杀予夺”之权，但他太传统，简直是一个“孔夫子”！那“私奔”的男孩和女孩只不过是出去在城里转了两天而已！谁不知道学校的生活很枯躁、寂寞、无聊，要是有男孩领她，说不定她也去了，想到这里，芳芳有些脸红，心扑嗵扑嗵跳个不停。
虎还是老模样，芳芳真想劝劝他。芳芳心里老猜疑：虎可能没有姐姐或者妹妹，要么他怎那么不修边幅？令人可怜兮兮！她对虎有几分仇恨，老这么下去，她受不了，有一次她用脚狠狠地把虎的球鞋踢出窗外，引得同学哈哈大笑。
当然这是虎没有在的时候，芳芳踢出之后又后悔了，又偷偷跑下楼去用塑料袋装好捡回来。捡回来，芳芳又觉自己太贱，踢出去怎么能捡回来？泼出去的水怎能收回来？但芳芳还是败在了自己的手下。
球鞋还依旧放在自己的脚下，她依旧享受那难闻的臭气味！
二
两周后的一天，王老师在班会上向同学们宣布：民主选举班干部。程序很简单，大家选出班长之后，由班长自由“组阁”。
谁都知道，初三的班干部没人当，都怕影响学习，再说当了班干部也不加分也不照顾，谁吃饱了撑得，揽这出力不讨好的活？
选举的结果令芳芳吃惊：是虎。芳芳心里明白：同学们都对虎不“感冒”，他的臭球鞋，他的呼噜声……芳芳不敢再想。她直看到虎紧攥着拳头，脸上青筋直露，牙格格作响。芳芳有些可怜，尽管她没有投虎的票。
王老师当场宣布：虎为班长，其它班干部由虎自由“组阁”，然后说了几句“民心所归力、“不负众望”的话，令芳芳厌恶。
虎很冷静，没有说什么。同学们也装作没发生什么事。
这一天，虎没有去踢球，而是在操场上跑个不停，直到昏倒被入抬到医务室。
芳芳听说了此事，一头撞进医务室，看着虎苍白的脸庞，芳芳直想哭。
芳芳知道这个班太难管了，大家都急着考学，谁还有心思管班上的事？她觉得她完全有必要帮助虎。但她不知为什么。
虎的学习只算个中等，好在考体校功课要求不怎么高，所以凭虎的体育特长考体校有一定把握，学校对虎抱很大希望，说不定以后在奥运会上还要抱“金牌”呢！
芳芳失眠了，平生第一次在这个冷冰冰的男孩面前束手无策。
三
几天之后，虎显得非常有生气，他要正式“组阁”，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：“干就干好，不干就拉倒！”他就这犟脾气！
芳芳本来什么也不想当，好好地学习，上她的重点中学，然后上名牌大学，硕士、博士……
这回她却心动了。
她想她不帮虎谁还会帮？好在她成绩一直在班上排名第一，争取个“学习委员”别人也不会说闲话。
谁知她把这想法告诉给当校长的父亲，父亲一下子就动了火，说：“当，当什么，你只管埋下头学习就是了，别的事就不用管了。现在是初三，关键时刻，马虎不得。”
芳芳是一个从不犟嘴的乖孩子，这次她实在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这么势利，也劈头劈脑地来了一句：“允许虎当班长，为什么不允许我当学习委员？我是校长女儿，有什么特殊的？”
说完这句话，芳芳觉得心里特别爽快，渐渐地她觉得有些不妥，脸烧得特别厉害。老父亲看着脸颊绯红的女儿似有所悟，更是大动肝火，他指着芳芳道：“以后决不允许你与他来往！要不就开除他！”
芳芳越听越糊涂，越听越生气，呜呜地哭着跑开了。
第二天上课，芳芳眼睛肿得发痛，几乎看不清黑板上的字。而她的同桌，虎被王老师调到了教室最后一排。
芳芳转过身去，看见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的一角，头沉得很低很低，好像没有听课。
芳芳感到心里一种难受，一种从未有过刀割一样的难受。她听不进课，她心里暗暗骂他的父亲，她心里明白一定是当校长的父亲指使班主任这么干的。
她要找班主任王老师。芳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。
王老师却派人找她来了。
芳芳一直就看不起王老师，二十多岁的小伙子，见了领导像老鼠见了猫，见了漂亮的女生眼睛色眯眯，这些人还配当老师，当班主任？她想不通父亲怎么用了这些人！？
王老师见了芳芳，赶紧搬过一条凳子，擦了又擦，又忙倒了一杯水。芳芳没有坐也没有喝，她最厌恶这一套。
“你一定生我的气，是吧？芳芳！可这是你父亲让我这么干的。”王老师一副正人君子像，他似乎很冤枉又无可奈何。
芳芳的心里最清楚是怎么回事，她非常坚决地告诉王老师：“我一定要当学习委员，你不是允许虎自由‘组阁’吗？我毛遂自荐还不成？”
“那也要班主任同意啊！”王老师近乎有几分乞求。
“哼——”芳芳门一甩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四
芳芳一直憋着，她不知如何向虎说。她觉得虎的现在处境不能不说与她没有一点关系。
虎每天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，芳芳每次回头，都看见虎在发呆。
芳芳不能原谅自己这个“罪魁祸首”，她要向虎说个明白。其实也很明白，她只不过想帮虎而已！大家未免有些太自私。
每节课下后，她都想走到虎面前，向他“毛遂自荐。”但每次都失败了。她不愿让同学像看小丑一样看自己。
但芳芳不愿这样下去。芳芳想到了英子。
英子和芳芳、虎在一个班，英子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，整天头沉下去就知道学习，但成绩老上不去，有些悲观。
芳芳认认真真用了一晚的时间写了一封“毛遂自荐”的信。她托英子把信转给虎。
英子是一个很老实的女孩，她把芳芳的信转向虎的同时，还附了一封自己的信。
虎看到了二封自荐信，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。
一封是芳芳的，自荐当“学习委员”；一封是英子写的，自荐当“卫生干事”。
明也交了一封，自荐当“生活干事”，明和虎是“哥们”，不仅是球场上的“哥们”，而且还是生活上的“哥们”，他不能看着虎一个人难受。
虎拿着三封沉甸甸的自荐信，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，毕竟有人理解。什么他妈的自由“组阁”，虎捡起了一块石子扔了很远很远。
班干部名单很快报给班主任王老师了，迟迟不见答复。
芳芳知道又是因为自己。
芳芳去找王老师，王老师闪着狡黠的光芒慢吞吞地说道：“等研究研究再说吧！”芳芳二话没说就跑了出来。
她去找当校长的父亲，父亲很委婉地说：“那是班主任的事，学校不得干预！”
芳芳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推脱，王老师一向胆小怕事，没有父亲的许可，他是不会答应的。
芳芳实在想不通，她病了。一病就是好几天，谁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。
虎、明和英子来看芳芳，被她的父亲轰了出去。
芳芳更加伤心，病愈来愈重。当校长的父亲拿她没办法也就勉强同意了。
王老师马上在班上宣布了班干部名单：虎是班长，芳芳是学习委员，明是生活干事，英子是卫生干事。下面一片唏嘘声。
芳芳没有参加，但听了非常高兴。虎、明、和英子三个专门用省吃俭用的钱吃了一顿饺子以示庆贺。
芳芳跑出家门，找了半天，却没找见三个人。
五
有道是“新官上任三把火”，虎一正式宣布班干部名单就来了真的。
卫生干事英子每天督促同学把卫生打扫好，有一些死癞皮之类，英子就自己悄悄打扫完。
生活干事明为了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，买来了象棋、跳棋、乒乓球还准备开一个什么“锦标赛”。
虎更是忙碌不迭，积极筹备在星期天搞一次秋游。初三忙，每月只休一天，实在累得不行。
芳芳的气色也比原来好多了，做完自己的功课还替差生补课。似乎有一股使不完的劲。
虎、明、芳芳、英子四人商量之后一致以为秋游应去离学校最近的楼观台。鉴于王老师一向不支持班级工作，他们准备来一个“先斩后奏力”。最后，英子又有几分担心说最好还是告诉王老师，大家让她去说时她却又不去了。
好不容易才熬了一个月，这个一向见了女孩烧红了脸的班长，什么也不顾了，四处游说，希望尽量都能去。
事实让他们失望。全班64人，包括他们四个只有28人去。
那些不去的理由很简单：现在是学习的紧要关头一点也不能松懈。
虎没说什么。芳芳知道这些都是借口，她知道文武之道尚需一张一弛，那些人还不是想看他们四人的“热闹”，一些男同学天天逃学看录像，一些女同学还不是天天晚上去舞厅。
楼观台是如期去了。28人去了21人，7个女孩害怕家长训斥也偷偷跑了。
虎拿着录音机，明带上了野炊用的锅、碗，以及肉面佐料。芳芳和英子就成了做饭的主了。芳芳从来没做过饭，学着做，看见大家吃后喜滋滋的模样，心里挺高兴的。
野炊吃完，大家跳起了舞。虎没跳，他不会跳也一直没见学。芳芳会跳舞但她不想跳，她只唱了一首歌，歌名叫做《冬季到台北来看雨》吧！唱完后，芳芳眼睛湿湿的，虎脸上也阴阴的。明和英子去和大家跳舞。一个女孩看见芳芳流泪了，忙问出了什么事，芳芳说风刮眼睛痛敷衍过去了。
大家高高兴兴地跳完就去爬山，一路上又说又笑，可不巧，芳芳脚底一滑，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等芳芳醒来之后，看见躺在家里，母亲流着泪坐在她身边。父亲对着王老师大声喊道：“我一定要开除他，什么班长……”王老师一声不吭。
芳芳明白了，直流泪。母亲赶忙对父亲小声说：“别吵了，芳芳还不是那个男孩背下山坡，要不……！”
“要不什么，不去有什么事？我一定要开除他！”父亲咬牙切齿。
芳芳听了，宛如晴天霹雳。她说：“开除就开除吧，连我一块儿也开除掉——”还没说完，就重重挨了父亲一个耳光。
母亲抱住她哭个不停。窗外，秋天的夜很黑很长。
六
芳芳失眠了。她躺在床上，什么也不想吃，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，一声不吭。
摔得并不是很重，擦破了点皮。只不过芳芳太胆小，吓糊涂昏过去了。
母亲看着不吃不喝的芳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，自己就这一个“千金”，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呢？
芳芳也不知道为什么，老觉着心里很烦，她轻轻地打开了录音机，正放着老狼唱的《同桌的你》：
那时候天总是很蓝，
日子总过得太慢，
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，
转眼就各奔东西，
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，
谁安慰爱哭的你……
听着听着，芳芳更觉心如乱麻，怎么理也理不清楚，她随手拿起课本，胡乱翻了几下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此时，她忘记了肉体的疼痛，翻来覆去，心里老觉着憋得慌，搅得她不得安宁。
她想起了虎，芳芳不能欺骗自己。是虎把她从山下背回来的，出于良知她应该感激。她并没有从别处想，她只觉得心里不痛快。凭什么要开除虎。她越想越急，她不知道虎怎么样了，是不是真的开除了，若真的开除了，她怎么办呢？！
芳芳恨起了王老师，这个没一点主见，拍须溜马的“人类灵魂工程师”，芳芳从来没有正眼瞧过。她又恨起了自己的父亲，为什么要跟虎过意不去呢，虎没犯校规也没有犯校纪，就无缘无故要开除，这是什么作法。
难道因为是她自己。芳芳心里明白，她只不过是心里看不惯，想帮帮虎而已，难道自己帮错了吗？扪心自问，她是无愧的。但现在虎怎么样了？
芳芳越想越急，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，脸也烧得红通通的。母亲以为她疼痛，依偎在她身边不停地抹眼泪。
芳芳烦躁不安起来，她胆小，最怕别人流眼泪。她连忙打开了录音机，随意换了一盘带，耳边响起了田震执着的声音：
把你心中熄灭的希望燃起来
和我一起去触摸太阳滚烫的脸庞
不必在意你的昨天
……
让我们展开美丽的翅膀秀敢飞起来
穿越四季永恒的人世间
听着听着，芳芳睡着了。忽然，“啪”的一声，芳芳从梦魇中惊醒，原来是父亲关录音机的声音。
看着一脸杀气的父亲，芳芳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。
父亲是爱她的。此时，芳芳却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。
七
虎万万没想到事情竟弄得这么糟。上课他心不在焉，稀里糊涂，听不进去，书也看不进去。虎只觉得神志恍惚，头疼得厉害，打球也没劲，学习也没劲，真有点“四肢瘫痪”了。自习课上，他趴在桌上，想睡却睡不着，不想睡又觉得特别困。
虎感到了从来没有的困惑。他不明白，他明明做了一件他自认为的好事，为何却落得现在人鬼不是。芳芳还不知咋样了，他并不因为她是校长的“千金”就担心，确实芳芳给了他一种男子汉的冲动，要么说不定他还不会当班长呢！
他应该感激芳芳，他心里清楚不过了，除此之外，他没有别的任何想法。而现在虎发现自己铸成了一个无法挽回的事实，芳芳受伤了，还不知伤势多重。他感到非常愧疚，这是他班长的失职。
虎想起了王老师。虎打心眼就瞧不起这个溜须拍马的王老师。昨天中午午饭时，王老师碰见他，没说一句话，从王老师那狡黠的目光中虎感到一种不安。
虎有一种预感，很不妙，他心里很烦，这天晚自习他也没上，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。
深秋季节外面很冷，虎也感到很冷很冷，他把衣领束得高高的，把头耷拉下去，徘徊在昏暗的大街上。
忽然虎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。虎抡起铁锤一样的拳头便打出去。
“是我！哥们！”虎一看原来是小学的同学华。
华经常逃课，小学没毕业就随他父亲经商去了。这个低低矮矮，又肥又胖的“小老板”，虎打心眼里就反感。一口半洋半土的“普遍话”让虎听着耳朵里痒。
华却不生气，笑嬉嬉，他拍着虎的肩膀说：“哥们，好久不见了，去卡拉OK歌舞厅玩一玩，今天我请客！”
虎生来就没去过卡拉OK歌舞厅。他听说过一个叫什么KTV的包厢，好像还有几句：“舞步越来越慢，灯光越来越暗，离的越来越近……”之类的话。虎从来就不想去那地方，再加上社会上一些关于“三陪小姐”之类的传闻，对那些地方他感到恶心。更有一些“瘦、透、露、逗”的说法让他浑身不舒服。
“走，哥们，几年都不见了，走！”华显得很殷勤。
虎知道华有钱，但华对自己没好好上学也有些后悔。有钱能咋样，虎想骂华，但转眼一想，走就走，去一回有何妨。
谁知一去虎便醉倒在卡拉OK歌舞厅。是华用自己的摩托把虎送回了学校。
华并没有灌虎，是虎自己喝的，华劝也劝不住，没办法。
八
班上还是老样子，让人觉得像坐闷罐车一样难受。
班里的工作虎还负责着，芳芳没在，学习委员的工作虎也帮着干了。虎心里老是不踏实，自己学习不算太好，当“学习委员”有些不怎么称职，当“班长”是赶鸭子上架，他自己为争口气来着，虎愧疚得很，但对工作一丝不苟，很是认真。
明和英子也是各负其责，班上的总体工作并未拖后。
班主任王老师还是老模样，一双狡黠的眼睛让虎生气，除了这双眼睛有点生气外，虎简直不敢承认他是一位大学毕业的。
王老师一直未找虎谈话，虎等得有些不耐烦。虎心里知道，摔伤校长的“千金”肯定不会轻饶他的。
明是一个聪明活泼的男孩，他和虎是“铁哥们”，他玩得好学得也好令班级同学刮目相看，他是属于天赋很高而又会学习的那类学生。
明看到虎整天闷悠悠的，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难受。
虎也不打球了，教室里也没有虎球鞋的臭气味，让入感到反而不舒服。
明真想拉虎一把，明知道虎家庭情况不太好，他除了拼命上体校外别无选择，现实是残酷的，虽然有时梦很好。按理像虎这样的运动员上体院深造更好，可“远水解不了近渴”虎只能选择体校。
虎是一个很倔强的人，不会接受别人帮助的。明曾经记得，虎对他说过：“真的勇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，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”，明苦笑着，心里在想，也许“天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，饿其体肤，空乏其身”了。
明也知道，芳芳还没完全好，学校还没“处理”他们这些“罪魁祸首”呢！
虎陷入了长长的苦闷与煎熬之中，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。
九
深秋的季节有些冷，眨眼间又过了一周，芳芳可以下地拄着拐杖走路了，尽管伤得不太重，可很难好转。
芳芳还惦念着班级的工作，她是一个任性的女孩，干一定要干好。
父亲总是阴沉着脸，半天才说一句话，仿佛从他嘴里撬话似的。芳芳是爱他父亲的，尽管她心里觉得父亲有些粗暴、专制、传统，但她知道父亲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是非常爱她的。或许父亲在工作中养成了这种脾气，芳芳从来没有见母亲跟父亲吵过架，看来作女儿的真有点不了解父亲了。
芳芳知道她自己不小心摔伤连累了虎，她心里老是放心不下。学校肯定要追查的，芳芳想，该处分就处分自己吧。
芳芳观察了一个星期，看见父亲没有提及此事，他倒心里有点害怕，或许真的“开除”虎了，想到这里，芳芳不敢再往下想，她连忙不停地祈祷，像母亲一样双手合一求菩萨保佑，但愿虎不要有任何事，因为这件事全怪自己，芳芳心里明得跟镜一样。
虽然她不相信神灵，仍祈祷个不停，母亲还以为女儿为她自己的病祈祷了，露出了慈祥的微笑，芳芳也甜甜地一笑，母女俩相视而笑，芳芳有些脸烫了。
母亲扶着芳芳站在了自家的阳台上，阳台正对着学校的操场，看着同学们生龙活虎般的矫健身影，芳芳心里一阵悲哀。难得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，芳芳好不容易闻到了外边清新的空气，可她想到的却是自己的父亲把虎、明和英子驱出自己的家，那是多么的不该啊！芳芳有些自责，也不能全怪父亲啊，谁叫自己不小心惹这么多麻烦呢！可躺在床上看书学习的滋味谁又知道呢？
芳芳有些迷惘。忽然她听到校广播站的“送你一支歌”节目里出现了一种令她激动万分的话语：“下面请大家听初三重点班班委会为他们的学习委员芳芳点播的歌曲《真的好想你》并祝她早日健康！
真的好想你
你是我灿烂的黎明
寒冷的冬天早已过去
愿春色铺满你的心
……”
芳芳听着听着，心里潮潮的，眼泪不禁流了下来。
她知道，这一定是虎、明和英子为她点播的。她睁大眼睛在操场上寻找虎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，却没有。
母亲又以为芳芳有些疼了，连忙劝她回去，可芳芳一直站在阳台上，向操场上张望。
虎、明、英子那怕出现一个也好。
十
虎喝醉的事，除了和他睡在一起的明知道外，其它人都不知道。虽然大家睡得是通铺，但初三了，同学们都忙于学习，点灯熬油，头悬梁锥刺骨，不到十二点是不回宿舍的。明每天晚上十一点就睡觉，那天晚上虎晕晕糊糊知道是华把他送回来的，当时明刚要睡觉。
学校是不准学生酗酒的，碰到了不“开除”也得给个“警告”处分。其实虎是不会喝酒的，那天晚上确实心情不好。虎有些恨自己，连自己都管不了，愧对老爹老妈了。
说白了，就是同学知道，也不会有人去向学校打报告的。都初三了，有什么恩恩怨怨，再说谁还有这个闲劲，与己无关，高高挂起。
虎怎么也提不起劲来，他也想好好锻炼，恢复以前的自己，可老觉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明几次叫虎去操场打球，都被虎以“正忙着”打发走了。
虎比谁都明白，自己该起来了，是清醒的时候了。
星期天，芳芳准备去医院换完药，下周正式上课。憋在家里，像小鸟钻在笼子一样心里难受，她早想飞出来了，也该帮帮虎、明和英子了。
医院离家不远，芳芳在母亲的搀扶下向医院走去。
本来芳芳想一个人去的，她干任何事希望利索，可母亲总放心不下，芳芳也不好驳母亲的面子，只好由她去了。
秋天的太阳看上去就像断了奶的孩子非常孱弱，人感觉不到温暖，加之凉风习习直渗入骨中，芳芳顿时想起了马致远的词《天净沙》：
枯藤老树昏鸦，
小桥流水人家，
古道西风瘦马，
断肠人在天涯。
有些悲切，睹物恩情，让人浮想连翩。加之西北黄土地的风很是淘气，冷不防，塞你一口沙土，唾也唾不掉，咬起来还格格作响，很令人恼火。
药很快就换完了，芳芳自己能慢慢行走了。她不希望母亲老扶着她，都大姑娘了，她有几分害羞。
突然，一辆红色摩托车紧急刹在她面前，芳芳吓了一跳。
“大小姐，不认识我了？”原来是华。
“噢，原来是华子，小孩子把车开得那么快干啥！”走在后面的母亲说了话。
华是芳芳的表哥，芳芳看不起这个不学无术的表哥，有钱能怎样？我才不希罕呢！芳芳懒得搭理。
“姨妈，你好吧？走，芳芳，表哥带你去卡拉OK歌舞厅玩玩！”华有点讨好地说道。
“我才不去呢！”芳芳不屑一顾。
“里面才美呢！你们学生没去过，去了准不想出来。芳芳，刘姥姥进大观园，走，试试！上次我的同学虎还不是喝倒在里面！”华急于催芳芳去。
什么？虎醉过！芳芳什么也没想，急匆匆就往回赶，母亲急忙追了上去，留下华傻呆呆地站在一边，不知所以然。
没走几步，芳芳就跌倒了。母亲去扶，芳芳却推开母亲，硬是撑着赶回了家。
鲜血染红了袜子。
十一
星期天的晚上芳芳一直不能睡着，她觉得虎不应该为一点点小事就喝醉，而且跟华去那令人生厌的卡拉OK歌舞厅，她觉得更是不该，虎还是班长呢！要起模范带头作用，难道就带了这样一个头，芳芳有些懊悔。
回头一想，虎喝醉与自己不能不说没一点关系，谁叫自己不小心摔伤了。而且校长父亲还直楞楞吆喝要开除虎呢！
芳芳心里烦得很，但又睡不着。
母亲还坐在她身旁，不肯离去。校长父亲每天要很晚才能回家，工作忙么，谁让他是校长呢？母亲也老了，一缕缕银发在灯光的反照下熠熠发光。唉，芳芳不由地叹了口气。
芳芳劝母亲去睡，母亲仍坐在她的床头看着她，唯恐失去似的。芳芳不忍心再破坏这浓浓的母女情怀了。
芳芳随便拿起了一本诗集，她看不下去，只看到了智利诗人加夫列拉•米斯特拉尔的几句诗：
我不愿缄默，我的生命。
没有我的歌声，你怎么将我找寻？
你有什么信号可以逃遁，我的生命？
为什么要逃遁呢？芳芳相信自己是一个坚强的女孩，她要坚持下去，把班级工作搞好，她和虎、明和英子是最好的朋友。
看着母亲，芳芳想哭，想想母亲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成人，历经艰难曲折是多么不易，而现在却与母亲相对无语，不由得令芳芳伤心。究竟为什么，造成了他们母女之间的鸿沟，芳芳真想用爱心把它垫平，把受伤的心轻轻抚慰。
芳芳下得床去，找了一盘磁带，打开录音机，一曲《为何走不出母亲的温柔》从很远的地方慢慢飘来：
云在水里飘
云在天边流
说不清是喜还是忧
……
阳光在我前头
鲜花在我身后
说不清该不该回首
为何总是走不出
童年和母亲的温柔
芳芳一直没有关，紧闭着双眼，唯恐掉下泪去。她完全沉浸在母爱的氛围之中，并深深为之打动，不可自拔。
直到磁带听完，芳芳还没发觉，过了很久很久，她才发觉屋里安静得出奇，睁眼一看，母亲偎依在她身边，不停地用手帕擦拭，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，半响没说一句话，默默地站立在一旁。
芳芳不想睁眼，她不想受父母的感染，她努力去睡，怎么也睡不着。
不知什么时候父、母亲已去了。芳芳睁开眼望着天花板，直勾勾的。
不知什么时侯芳芳迷迷糊糊进人梦乡。等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，头觉得很痛很痛。
十二
芳芳星期一早早地到了教室，她没想到同学们已经都到了。初三了，同学们都知道自己将面临一个人生的选择，难得这样的刻苦与认真。
芳芳进了教室，是从后门进的，她不想惊扰任何人。
同学们也都专心致志地读书，没有一点发觉。
虎和她还是单人独桌。芳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，不知道干什么是好。她眼睛红红的有些痛，她不想看书。
芳芳又想唱那首熟悉的歌《同桌的你》。但她没有唱，她心中默念着这首歌，久久不能平静。此刻她认真咀嚼着席勒的话：“人在幸福中可能表现为伟大的，仅仅在不幸中才能表现为崇高的。”
芳芳很快地意识到自己走神，尽量克制自己，认真听老师讲课。
二节课上完了，芳芳长长舒了一口气，许是好久没上课了，芳芳觉得有些累，很不舒服。
课间二十分钟，本是学生自由欢乐，“大闹天宫”的时间，班里的同学却没有一个人出去，都埋头学习。
整个教室简直就是一个反扣的大锅，芳芳憋得喘不过气来。
明左晃右晃，屁股上像长刺似的，跑出了教室。
英子托着腮帮，正在思考着问题。
虎什么也没做，静静地坐着。
芳芳也停下了手中的笔。
一会儿，王老师进来，看见芳芳，点点头又凑过来问：“功课没拉下吧？！我可以给你补！”
芳芳摇了摇头，她不想说什么。
王老师又去把虎叫起跟他向教室外走去，虎没说什么跟在他后面，就在出教室门的那一刻，虎转过头来。
虎看见了芳芳。
芳芳看见了虎。
虎一双惊奇的目光略带几分愧疚，芳芳连忙低下头去。虎停了几秒钟走出了教室。
同学们好像什么事没发生似的，仍干他们各自的事。
一节、二节课下后，直到午饭，虎还没回来，芳芳心里有些慌，该不是开除吧？凭什么？难道……
芳芳也看见明和英子也不时地向教室外望望。
中午回到家，芳芳看见父亲一脸怒气，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。
“芳芳，过来一下！”父亲把芳芳叫到自己的房里。
“虎这个娃怎么样？上次之事我想让他做个检讨就算了。当时说开除他是在气头上，可你们的班主任王老师说这个娃故意扰乱班级工作，要退给普遍班呢！要么就要给处分……”父亲显得有些冷静，还如数家珍般例举了几条所谓的“罪状”和“事实”，让芳芳吃了一惊。
一定是王老师捣的鬼，这个班主任，唉，真是：“成事不足，败事有余”，不能把虎退到普通班，那么考学的希望是很难说的，谁不知道那些班里的同学不是打架成瘾就是跳舞成癖，更不能让他背处分，因为他没有什么过错。芳芳心里不由得怒火中烧。
“父亲……”芳芳一下子扑倒在父亲的怀中，把满腔的委曲一吐而尽。
此刻，她才感到父爱的伟大与无私。她是一个爱唱的女孩，她真想为父亲唱一曲《小时候》：
小时候骑在爸爸的肩头
那是我最威风的时候
一双小手把着大脑袋
得意忘形走街口
小时候睡在爸爸的胸口
那是我最舒服的时候
大脊背汗珠似水流
流得我梦悠悠
风风雨雨人生路
忘不了爸爸的肩头
坎坎坷坷人生路
忘不了爸爸的深情
更忘不了爸爸的宽厚。
“那就作个检讨吧？！以后引以为戒！”父亲对芳芳说。芳芳没点头也没摇头。
十三
下午，班会上班主任王老师进来了。芳芳记得初三就好像没上过班会，安排的班会也是上自习，“挂羊头卖狗肉。”
王老师让同学们停下，然后说：“上次班委会私自行动造成芳芳摔伤，这个责任应该我负责，但为了以后不发生类似事件，引以为戒，请班长虎上讲台为同学们作检讨。”
下面没有声音。该干什么的仍旧我行我素。
芳芳知道这件事也不算什么，只要校长父亲主持公道，王老师不会大肆渲染的。他们班委会永远做不到王老师希望的那样服服贴贴，低头称臣。
虎上讲台，木讷地照本宣科，芳芳心里想笑，这是什么检讨啊，分明是一份“悔改书”而己，大话空话连篇，没一点实际内容。
同学们没一点反应。明还趴在桌上，懒洋洋的。气得王老师几次用手重重地敲着讲桌，但同学们不卖他的帐。
虎讲完了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。芳芳都怀疑那所谓的“检讨”是王老师一手起草的。
“啪”的一声，王老师把门重重地拉上，出去了。
教室里几片稀疏的唏嘘声。
晚上自习课下后，芳芳、明和英子凑了点钱，买了些吃的等虎来准备一块庆贺：“胜利万岁”，虎却没有来，三人只好解散。
第二天早晨，芳芳去上课，却看见教室里又多了十几个人。原来小小的教室更显得狭小了，桌子挨桌子，一条凳子上真的要坐三个人了。
虎仍是一个人坐着。
芳芳也是。
课间，明悄悄地告诉芳芳：“这些学生都是领导介绍来的，好像是江南的，听说咱们这分数低，考学容易就挤咱们的名额来了！他们有的可是‘老油条’了，‘初四’、‘初五’，甚至‘初六’了，比咱们上中专要容易得多！”
芳芳一下子明白过来，怪不得昨晚家里电话多得要死，原来是求她校长父亲办事的。可这是违法的，上面不允许这么做啊！可父亲也难做啊，上面的“公公”、“婆婆”也难侍侯，这个“官”那个“长”，“电霸水霸”谁也得罪不起啊！可他们凭什么占我们的名额，同学们大多经济不富裕，想上个中专了事……唉，芳芳真不明白，这个世界上怎么这么多的事情，而且还很难缠。
十五
班里人增多了，七、八十人挤得像坐公共汽车一样难受。可谁也没有吭气，大家都明白，这是重点班，头削尖钻都钻不进来呢！
卫生很差，人挤人，桌挨桌，地十分难扫。同学们都在埋头学习，就连站起来让一让扫地的时间都看得十分宝贵。卫生干事英子对工作很负责。每天起得很早，趁其它同学没到教室之前，她已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。晚上，也是她最后一个人离开，自然教室也由她打扫了。
芳芳看着很不顺眼，她想质问同学们，但又一想，唉！大家的心情自己能理解，自己帮帮英子算了！于是，她也加入到扫地的行列。
没过几天，明也悄悄地与他们一道扫地，虎也不时帮帮。大家很默契，干活时没人说多余的话。
一天，刚扫完地，一个纸团就撂在了干净的地上。英子一回头，原来是从南方转学而来的林。
林是一位很秀气的南方男孩，但很倔强。
英子要去捡，虎挡住了，虎让林自己捡。
林撇撇嘴，显示不屑一顾的样子。虎手握得紧紧的，要攥出血。
明也直直地看着林。
芳芳也要去捡，又被虎挡住了。
林丝毫没有觉察，戴着眼镜的头晃了几下，显得很狡黠，然后用脚狠狠地把纸团踢了出去。
英子不敢吱声，左看右看，很着急。
芳芳搓着手。
虎一下子冲了上去，他只觉得血只往脑门上溢，他把林轻轻地一拉，林被拉了个趔趄。
林有些害怕了，用手去扶眼镜，谁知，眼镜掉在地上，碎了。
大家很吃惊。虎的手触电般紧缩了回去。
林两眼看不见什么便大吵大闹。外面的同学也进来了，像看猴子一样围了过来。
虎眼涨得通红，英子眼里有些亮光，明拉了拉虎。
芳芳似从梦中醒来，连忙把林拉出教室劝住了林。
一场风波才暂时平息。
十六
中午上课，林没眼镜。虎感到非常内疚，想去道歉，终没有去。
芳芳心中有了主意，拿出自己积攒的零花钱，要给林配副眼镜。这些钱攒起来也不容易，芳芳怪可惜的，可一想到林，一想到虎、明、英子她也觉得这钱该花，花了了却了一个心愿。
下午上课，林戴上了眼镜，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。虎更是纳闷。
这件事还是让王老师知道了。她气冲冲地跑进教室问虎是怎么回事。
虎没说什么，他能说些什么呢？明和英子要替虎“开脱罪责”却被虎鹰一样的利眼止住了。
王老师用力地敲着桌面，不知手疼不疼。他要把此事问个明白。
虎很冷静，此刻也有些按捺不住。他想唱秦腔《斩单童》：“呼喊一声帐门外，不由得豪杰心发怒……”，感觉有些悲壮！
芳芳走到王老师和虎的面前，轻轻地说：“是我不好，不小心把林的眼镜打掉在地上……”她眼圈有些红。
王老师根本不相信，去问林，林不好再说什么，点了点头。
虎紧紧地盯着王老师，半天却说不出话来。
班主任王老师悻悻地走了，他觉得再问下去没什么意思。
回到家里，父亲问起了芳芳，芳芳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弄的。父亲无凭无据，也忙着开会，没再说什么。
可细心的母亲喃喃地说：“你这孩子怎么老出事呢？”
芳芳听了，觉得委屈，但她不想去辩解。
一学期就这么过去了。虎经常起来得早早的，去跑步，看上去越来越矫健。芳芳心里挺高兴，毕竟虎是很有希望的。
明、虎、英子、芳芳元旦准备搞个联欢会，因同学们不愿参加取消了。他们四个人跑了出去，坐在学校操场的一小块空地，听着周亮的《你那里下雪了吗》：
你那里下雪了吗？面对寒冷你怕不怕？可有炉火温暖你的手？可有微笑填满你的家？踏雪寻梅，已成我梦中的童话；花瓣纷飞，飘洒着我的长发。摘一朵留下我永远的牵挂，最寒冷的日子伴我走天涯……
外面很冷，四个人的心却是暖暖的。
“HappyNewYear！”这是他们希望的祝语。放了寒假，学校又要补课。谁叫他们是重点班呢？
他们已习惯于这种中国最古老的学习方式。
十七
寒假名义上是放了，可实际上还是老规矩，该上的课上，该补的补。
好不容易熬到了腊月二十八，学校举行了一次模拟考试，准备按成绩排出名次，淘汰一部分人。虎因为每天要强化锻炼，累得很。晚上别的同学点着蜡烛做题看书，他却呼呼地早睡着了。
芳芳看在眼里，几次想帮他，又见他一副疲惫的样子，不忍心去“打扰”他，也就作罢！
明坐在虎的前面，害怕虎被“筛”下去。几次模拟考试都故意把做好的卷子拿得高高的让虎看，虎却只闷下头去冥思苦想，根本不理，气得明直跺脚。
虎太累了，加之母亲有病，扰得他心中很烦。
虎考得不很理想。他一想到芳芳、明、英子这些好朋友。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。
十八
腊月二十八下午，学校正式放假了。学生们没有欢歌笑语，没有欢呼雀跃，都默默地回家去了。教室里只剩下虎、明、芳芳和英子。学校要检查各班的卫生，他们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拿起了工具，开始打扫卫生。虎不想再教育同学们，开导他们了，都毕业了，说不定以后想见都还见不上面呢！有什么计较的，不就是扫扫地吗？也把人累不死！
学校规定每班还要把玻璃擦干净。他们班在二楼，外面的玻璃只好由虎和明擦了，为了擦干净，人只好站在外面窄窄的窗台上，那里比较危险，虎心里明白，女孩子胆小，望下一看说不定就会晕倒呢！
虎和明擦着玻璃说着话，男孩子么，就讲这么干活的情调！他们被学习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，只有此刻才觉得畅快。
他们兴致很浓，滔滔不绝。剩下最后一块玻璃，明和虎争着擦。虎硬要一个人擦，明不甘示弱，不料，虎不知怎么（心里可能有些急，他家离学校还有三十多里地，他要天黑前赶回去），脚底一滑，掉了下去。
“啊！”明叫了一声，连忙翻进室内跑下二楼。
芳芳和英子听到叫声，芳芳心猛得一揪，有些疼痛，英子呆住了。
虎确确实实掉了下去，幸亏他是运动员，没出什么大问题，手扶着墙站了起来，脚有点疼。明想去扶，被他止住了。
芳芳也跑下楼来，想去扶，也被虎止住了。
虎咬着牙关走着，显得很轻松。他让明去把窗子擦完，他不想留一点遗憾。
打扫完了，虎显得很高兴。一瘸一拐回到自己的宿舍。
看着虎的背影，芳芳有些心酸。半晌，她才朝自己家中走去。
走在路上，她心中唱道：
“你是一个女孩吗？你有长长的头发吗？你有淡淡的忧愁吗？你的床头有没有布娃娃？……”
芳芳觉得活着真累。
十九
大年初五学校又开始补课了。同学们来得很齐，不缺一个。
虎还是有点轻微的瘸，一般没人注意是看不出来的，芳芳觉察出来了。
芳芳一直替虎担心，这样下去是会影响专业成绩的。
虎不当一回事，自从那次摔伤之后，回家住了几天，也没去治疗，就成了这个样。他心里最清楚，整天给家里要钱，，一个大男孩张不开口。
近几年西部天气特别，过年总是大雪连天。补课没过几天，一场大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，地上足足有一尺厚。
芳芳最喜欢雪了。“疏影横斜水清浅，暗香浮动月昏黄”。芳芳觉得只在雪中，她才可以忘掉烦恼，忘掉自己，融人于自然，与大地同呼吸，她才会感到一种透体的舒服与畅然。
芳芳早早地起床就去操场。雪仍大片大片地下着，芳芳托起手掌，用掌去接那飞舞的精灵。她仰起头，张开嘴，去接受大自然最珍贵最朴实无华的抚摸与亲吻。她一个人这样悠闲地走着，走着，仿佛进入一个童话般的世界。她喃喃低语：“月又渐低霜又下，更阑，折得梅花独自看。”
芳芳仰得很久，脖子有些疼痛，低下头，踏着软绵绵的雪心里舒服极了。“零落成泥碾作尘，只有香如故。”雪的圣洁，雪的纯白，雪的无私……让芳芳爱慕不已。
“……校园里的消息传得特别快，大家都说他真的是个天才，无论国语算术画图，没有一样不厉害，尤其还能得到老师的青睐……”明唱着跑着，从芳芳身边溜过。
芳芳听到歌声，抬眼发现虎跑在明的前面，一声不吭，一直还往前跑……虎的脚还是有一点瘸，背影中透露出几分坚定与执著。
芳芳笑了笑，她远远地看到虎和明也回过头来，向她微笑。
他们互相招了招手。芳芳拍了拍身上的雪，用手轻轻地抚去她长长的睫毛上的雪花，她想睁大双眼，把这个粉装玉砌的世界看个明白，看个清楚。
雪在芳芳的眼前模糊一片。她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个愿望：但愿好人一生平安！
二十
模拟成绩出来了，虎已经料到自己的成绩：不好。
市教委来了一个通知，让学校派1名足球运动员集训一周参加省上的比赛。
在这所学校里，同学们都公认虎是最优秀的运动员。足球场上虎驰骋疆场，潇洒风流的影子不时在人眼前晃动。
可学校也开始“涮”人了，普通班已经解散，重点班也只留一部分“中流砥柱”。据说是为了提高升学率，限制参加中考的人数，防止一些捣蛋学生：“扰乱民心”。
“黑名单”上有虎和英子。芳芳的心像石头砸了一样难受。
英子趴在桌上大声痛哭。
虎脸铁青，没有一点血色。
“凭什么让我们走？凭什么？……”教室乱成一团，哭泣声，叫骂声连成一片，班主任王老师缩头缩脚溜出了教室。
这些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学生震怒了，他们含辛茹苦，点灯熬油到头来连参加中考的资格都没有，他们的心炸裂了，像山洪一样就要爆发！
“那些南方来的学生为什么占我们的名额？打死他们！”有的已经失去了理智，抡起了桌椅板凳。
“住手！”虎猛喊一声，止住了这些失态狂怒的学生。
南方来的十几个学生成绩都在前几名，他们是“复读生”，初三谁知上了几年？他们被眼前这种局面吓得不知所措。
教室里弄得乱轰轰的。
芳芳不得已找来当校长的父亲，事态才得到制止。父亲也没料到事情会弄得这样糟糕。他没有发火，他也没办法，每年县里要以升学率高低来决定财政拨款资助学校搞基础设施建设。其它学校也都采取了类似方法，他不这么不行啊！
教室里的学生没一个人嚷嚷。虎很平静，早回家也好，他唯一遗憾的是他不能参加省上的足球比赛。
“风萧萧兮易水寒，壮士一去兮不复返”。虎坚定了回去的决心，自己家中正缺少一个劳力。
老校长停了停，说：“大家都不要回去了，好好学习准备参加中考！”
“还不快谢谢校长！”班主任王老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。
教室里没有一点声响。
虎心想，凭什么感谢，这是我们应该得到的权利！
“他们南方的学生为什么要占我们的名额？”有个胆大的学生问。
老校长刚要走，听到这个话，泪水噙满了眼。“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啊！”校长说完，缓缓地走了，此刻他的心中很难受，几乎要倒，芳芳连忙去扶父亲，班主任王老师也去扶。
“算了，算了，只要能让我们考试就行了！”虎知道那些同学颇有“来头”，校长谁也不敢得罪。
教室里又恢复了平静，同学们学得更加努力了。
二十一
三月的大地，到处充满了绿意与生机。操场上一些小孩子偶尔放几只风筝、把人的思绪带入到湛蓝的空中，让人遐想万千。
虎早早地起来，他比往常要多跑五圈，他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，他要冲刺，他渴望最后的成功。
明也陪着虎跑，他想帮助虎，边跑还边大声地朗诵道：“明月几时有，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，今夕是何年。我欲乘风归去。惟恐琼楼玉宇，高处不胜寒，起舞弄清影，何似在人间……”意气豪发，精神抖擞，好似一位将要出征的将士“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”！
学习上，虎也下了功夫，不懂的就问，他主要想抓好自己的基础，难题偏题他不一味去做，他要全面发展才有可能考取体校。
同学们之间竟争非常激烈，教室就像没有硝咽的战场，大家都磨拳擦掌，时刻准备“冲锋陷阵。”
芳芳也强化训练起自己，每天的学习计划必须完成，完不成就不睡觉。她的母亲十分心疼，买来了“娃哈哈”、“补脑汁“等营养品，芳芳却从来没喝过。母亲叹着气，连连说：“学什么习，把人能杀了！”父亲在一旁却说：“不知苦中苦，那得甜上甜。”
芳芳觉得他俩说得都对。英子几乎没黑没夜地埋头学习，可还是不行，她急得直哭。芳芳耐心地给她讲题，她听不懂又想掉泪，芳芳赶忙止住她又不厌其烦地给她讲，直到她听懂。听懂了的英子又破涕为笑，像个孩子。班组的工作学校也不要求了。可虎，明，英子，芳芳四个还不时抽点闲时间扫扫地，帮助一些同学解决生活上的困难。
日子过得真快，虎要去参加省上的足球比赛了。明、英子、芳芳商量了一下，准备在一块吃一顿饭为虎送行。
虎没有去，他回家看了一下久病在床的母亲。芳芳、明、英子没办法，他们三人把虎送到了车站，虎几次让他们回去，他们却不肯，直到虎坐上车消失在远方的雾海中。
“我们为虎唱支歌怎样？”明提议。
“好，好！”芳芳和英子忙答应。
“唱一支《三国演义》主题歌吧！”明说着就唱了起来，芳芳和英子也跟着唱：
滚滚长江东逝水，浪花淘尽英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。青山依旧在，几度夕阳红。
白发渔樵江渚上，惯看秋月春风。一壶浊酒喜相逢。古今多少事，都付笑谈中。
声音回荡在苍穹，很远，很远。
二十二
自从虎走后，芳芳就料到他一定会成功。虎是一个在苦难中长大而又坚强不屈的男孩，尽管他知道“对于人类，成功的降临，即使它已经实现，并非没有困难陪伴”，她还是希望虎能成功。要不是学习忙，芳芳定会参加啦啦队，去为虎喊“加油”的。
英子和明也期待虎满载而归。
在学校里，他们三个出不去就默默地为虎祈祷，为虎祝福。远方的虎你可珍惜这份友情？
消息传来，虎和队员们为本市夺得了冠军。芳芳的心一震，心里畅快得好像她自己得到冠军一样。
虎刚回来，明就把虎抱起来，会不得放下，英子激动地流出了眼泪，芳芳远远望着，竟一句话也没有说。
虎的成功，给了学校一个很大的震动。校长和王老师都来看他，同学们更是刮目相看，他为学校赢得了声誉，在同学中的威望也愈来愈高。
没过几天，虎又去体校参加专业考试，轻而易举地通过了！
虎真有一种“春风得意马蹄疾”的感觉。
哲人席勒说过：“人在幸福中可能表现为伟大的，仅仅在不幸中才能表现为崇高。”虎很欣赏这句话，把它记在了课本的扉页上。
二十三
天气越来越热，转眼就到了收割的季节。虎停止了专业训练，专攻文化课。窗外的蝉不停地鸣叫，吵得人好不烦躁。
教室里没有了虎臭臭的鞋味，可因为人多，空气中还是有一股股汗昧直袭向人的鼻头。
芳芳抬起了头，向窗外望去，庄稼一片金黄，农民正在炙热的太阳下挥动镰刀收割。她觉得眼有些疼，人累得要散骨。
卫生干事英子端着一盆水，不停地洒着，躁热难闻的教室才让人有了一点舒畅。
芳芳日益削瘦，眼圈因劳累过度有些黑。她走出教室，在操场上散着步，她不知道，“黑色七月”将会给他们一个什么结果。可谁又知道呢？
二十四
中考完了。虎、明、芳芳都觉得还考得不错，只是英子因为成绩太坏而大哭不止，病了。明、虎去看过。芳芳也跟着去解劝，英子还是很伤心。明、虎、芳芳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走着，路过教室，芳芳朝里看了看，虎也看了看。芳芳看了看自己孤零零的座位。虎看了看自己的单人单桌。
二十五
成绩很快就出来了。芳芳被重点中学录取，明也被市重点中学录取。英子很遗憾，分数太低，虎因体校报考人少刚上线，勉强通过。芳芳看到从建筑队打工回来的虎变得又黑又瘦，心里好不是滋味。虎拿着录取通知书，手在颤抖。
“一同走走吧！”芳芳说。
虎点点头。他俩并排走着，却什么话也没有说。他们都知道，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，困难还很多很多……虎觉得应该感谢芳芳，终没说出口，那样显得太俗了。芳芳觉得珍藏在彼此心中的真情最好不要说。虎走了，去上体校。芳芳觉得一种空虚与寂寞突然而来，好像自己失去了依赖与期望，她从前没有这种感觉啊！她迷惑不解，她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得了什么病。想起有这么一句：“花自飘零水自流，一种相思，两处闲愁；云中谁寄锦书来，雁子回时，月满西楼。”芳芳的脸绯红绯红。她觉得很烧很烧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仅仅是一位刚上高中的女孩。
原文刊于陕西教委主管、陕西教育学院主办《中学生文萃》杂志1997年第1、2、3期连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