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读一年四季,我尤为喜欢秋。它不仅是收获的季节,还有其它三季不可比拟的一份沉稳的静美。春,尽管有一年之计在于春之美誉,可我总觉得它似乎张扬了些、闹腾了些。夏,虽然也有百花争艳...
一年四季,我尤为喜欢秋。它不仅是收获的季节,还有其它三季不可比拟的一份沉稳的静美。春,尽管有一年之计在于春之美誉,可我总觉得它似乎张扬了些、闹腾了些。夏,虽然也有百花争艳,绿荫茂盛,但它又太过热烈,便成了一个我不太喜欢它的理由。冬,即便相对于其它季节沉静许多,可它多了份冷清,这似乎又凭添了一个我不太喜欢它的理由。人,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,总是在苛求一种完美。其实,我也是在依心而喜好人间万物。我喜欢秋的况味。秋高气爽,秋风飒飒,秋的天空碧空如洗、辽阔、更高、更远。白天,晴好的天,站在秋风里闻着随风飘来的花香,仰望辽阔的天空,心灵总有一种被洗过、净化过的感觉,一切透亮亮的,没有杂陈。去到田野,田野里高粱红了,披上晚霞,红彤彤的把田野染红。庄稼人不会刻意去掩饰他们看到眼前那丰收场景的喜悦,一年的辛劳就盼这一天呢。一把镰刀、一双勤劳的手,高粱穗握在他们的手上,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悦。高粱穗们似乎也不会觉得被割下的那一刻有多痛,它们懂得庄稼人的心思—颗粒归仓。玉米熟了,一粒粒饱满的玉米粒,密实地排列着,躲在绿皮衣里想象着是坐马车还是牛车回村庄呢。它们懂得庄稼人对每一粒粮食的敬畏,不管坐上什么车,都是庄稼人给予它们的荣耀。各种豆荚藏不住豆粒们的笑颜,有调皮的偷偷地炸裂豆荚的包裹,蹦到垄沟里晒太阳。黄豆、红豆、豌豆、绿豆等各种颜色的豆粒,互相挑逗着、比试着谁的颜色更美、更漂亮。掉落在泥土里的花生,有种落寂,唯恐不久后的寒冬,将它们冻伤。而遗落在地垄里的红薯,纵是使出全身力气,也拱不出压在它们身上的泥土,只能一声叹息。
我喜欢秋,还有一个令我欢愉的理由,就是我可以把秋“拾”回家。每年秋收完了,遗落在田野泥土里的这些庄稼,被大人和孩子们拾回家收获满满的快乐,是留在记忆深处最美的片段,拾秋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。
记忆中,拾秋要等开圈后才可以。开圈是故乡的方言,就是只有当庄稼地里的庄稼由生产队统一收割完后,生产队才允许社员们进入该块地进行捡拾遗落的果实、柴草等时的一种解禁形式。儿时,夏天盼着麦田开圈,可以拾麦穗。秋天,盼着秋收后的各种庄稼地开圈,拾秋的种类很多,乐趣也很多。
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虽说农民不用凭粮本购粮,但是每年上交公粮后,家家户户分得的余粮也是难以维持一年的口粮需求。尤其是劳力多、男孩子多的家庭,粮食不够吃的情况也是有的。各家主妇们各显神通,想尽一切办法来满足一家人的温饱。实在没有法子,只能是硬着头皮东家借、西家舍。我的母亲会持家过日子,那个特殊的年代,我们没有挨过饿。尽管每天都是粗茶淡然,但是能吃饱也算是幸福的。那时的我们,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,不饿肚子就知足,幸福就那么简单。
儿时即便是过着能吃饱的日子,也有担心哪一天会像其他人家有挨饿的情况发生在我们的身上。懂事的大姐,上课时常常走神。她担心有一天家里的粮食不够吃、家里的柴不够烧,为此学习成绩一直下降。那时父亲在城里工作,顾不上家里的事,所以能替母亲分担的就是我的大姐。大姐勤快能干、脑子活络,干起活来不输同龄的男孩子。大姐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关于什么时候、哪块庄稼地会开圈的信息。常常是一有开圈的信息,在家写作业的大姐,抛下书本直奔庄稼地。我比大姐小四岁,像是她的小尾巴紧随其后。毕竟是女孩子,遭遇在同一块地拾秋的男孩子欺负也是有的。大姐不服输,谁也别想抢夺我们的胜利果实。
记得有一次大姐和我在一块花生地里拾花生,眼尖的大姐发现了一个老鼠洞。大姐用锄头刨开那个老鼠洞,里面有一堆花生。我们两个正高兴之余,一个坏你男孩竟然来抢老鼠洞里的那堆花生。
“快把我的花生放下。”大姐大声斥责那个男孩。
男孩耍横就是不还他已经放在篮子里的花生,还嚷嚷着:“我就不还你,有本事来抢吧。”
大姐不示弱:“谁怕你。”趁男孩不备,上前夺过男孩手里的篮子,倒出里面的花生。
“还你破篮子。”大姐边说,边把那只篮子扔在地上。
男孩捡起篮子灰溜溜地跑了。而胆小的我,不仅没有帮大姐的忙,拿着小耙子吓得只有哭的份。不过从那以后,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大姐和我了。大姐重情重义,每次看到拾不到花生或是红薯的小伙伴,总是从我们拾的成果里,分给他们一些。遇到孤寡老人拾秋的时候,大姐也总是把我们先拾得的东西,分一些给他们,好让他们有了收获,早点回家。
“大姐,我们拾得的东西都给了别人,我们篮子都快空了。”我看着刚刚还满满的一篮子花生或是红薯,有点舍不得。
“都不容易,咱俩拾得多,分一点给他们,他们回家就多一口吃的。”大姐很善良。老人们不仅夸大姐懂事,还夸是我母亲教育的好。在我幼小的心里,母亲和大姐都是我的启蒙老师。从她们身上,我看到了人性之美、人性之善。而从大姐身上,我更懂得了“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;人若犯我,我必犯人。”之道理。只是我懦弱的性格,不曾改变自己多少。
拾秋中,拾红薯是比较累的活。常常需要一把镐,别看大姐个子小,抡起镐来像模像样地。被人翻过的红薯地,大姐一眼都能看得出来。那个年代,一块开了圈的红薯地,拾红薯的人比地里的草都多,遗落在地里的那点可怜的红薯,哪能够每人“分得一杯羹”呢。人们为了多刨出一块红薯,即便不是整块,又或是被我们称之为红薯仔子的一块细小的红薯,都不会放过,一遍、两遍地翻刨。希望、失望、希望、失望……交织在一起总有兴奋与失落的交叠。整块红薯地尽管被拾红薯的人们翻刨的伤痕累累,它只是默默地忍受着。它懂得庄稼人的困苦,恨自己贫瘠,结不出更多的果实供人温饱。
相比拾花生、拾红薯,像拾黄豆、红豆、豌豆等豆类,算是稍微轻松的,至少不用镐刨、耙子挠了,自是省了些体力。开圈的豆子地,有经验的人是先拾地里的豆枝,运气好的可以拾到满枝的一棵,有点小窃喜,笑意挂在脸上。有人羡慕、有人嫉妒,可是他们的手脚不能停,豆茬上寻、地垄上觅,早先偷偷炸裂豆荚的包裹蹦到垄沟里晒太阳的那些豆粒,此刻是藏不住了。美滋滋地梦被拾豆子的人们搅醒,毫不情愿地窝在他们的篮子里。这些豆子的命运将被改写,被煮、或被炒只能任由主人摆布。
儿时因为家里缺柴,拾秋的大姐常常拾粮、拾柴两不误。遇到粮一粒不会错过,看到柴立马拿起耙子搂草进筐。秋天的田野里,总有一个身背盛草的筐、手挎篮子的小姑娘,别看她的背影是那么瘦小,却是那么麻利无人能比。大姐当年为家付出的每一个画面,都永远刻在我心里。日子好过了,为了我们的家付出很多辛劳和汗水的大姐,却过早地离开她热爱的人世间。只愿天堂的大姐不再那么辛劳,远离病痛,珍爱自己。
儿时拾秋的过程,不仅有累、有苦,也有快乐。如果是去开圈的玉米地拾玉米,免不了被露在地面上的玉米秸子茬头扎到脚,或是刮破裤子。为了多拾几粒玉米,农家娃们是不屑那些疼痛的,裤子破了可以缝补。口粮的缺失远比那点疼痛更重要,常常是顾不得脚在滴血,刮破的裤腿扯开一个大口子,再遇到玉米秸茬子的剐蹭,一道血印留在他们的嫩肤上,皮糙的农家娃抓起一把土抹在血印上继续拾玉米。当他们看到前面有一株狗奶(龙葵)结满紫黑的果实冲你招摇,欢愉地冲到它面前,摘一颗不过瘾,干脆一把放进嘴里,酸酸甜甜嚼在嘴里,有甜蜜,也有秋天的味道。瞬间,一身疲惫和疼痛减轻不少。任何时代,有苦有乐,看你怎么享受它们赋予你的那一瞬间。农家娃们是知足的,一个个被狗奶的汁水染成紫黑色的小嘴巴张着,笑开了花。那是一张张纯真的笑脸,发自内心的笑。
秋被我们拾回了家。家里存粮见多,每个人心里多了一份踏实。母亲先将拾回来的红薯细致分类,其实遗落在地里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好品相的了,母亲还是耐心地把它们按品级分类备用。没有镐伤的,留待以后蒸熟做口粮。有镐伤或是半截的,还有就是比较细小的那些,母亲打理好后,洗净蒸熟晾晒。记忆中院子里、房顶上成了晾晒场,秋风不吝啬它的爱,没过多久那些红薯就晒成了干,故乡又管它叫红薯蔫。一个“蔫”字,在故乡人的意识里是本分的意思。红薯蔫如故乡人的本分,以它淳朴甜糯的口感,慰藉了故乡人一代又一代人的味蕾。尤其是在那个特殊年代,嚼在故乡人嘴里的不仅是甜糯,唇齿间的甜也是一种希望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它还是一种精神食粮。正所谓:“精神食粮以蔚心,物质食粮以暖胃。”
花生晾干、去壳、炒熟、剥皮备用,再把白糖炒出焦糖色,倒入炒熟的花生搅拌,一盘香甜的花生蘸勾人馋虫,这是母亲的拿手小吃。吃不够,至今总是心心念念。
我喜欢吃母亲炒熟的黄豆香,“嘎嘣、嘎嘣”,嚼在唇齿间的香,是大地的恩泽。母亲先是把沙子放到大铁锅里翻炒,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。等沙子热了以后,母亲再把黄豆粒放进锅里与沙子一起翻炒一阵,沙子的热传导给黄豆,受热均匀的黄豆粒开始害羞了。似乎是禁不住沙子的热吻,没有之前的矜持,咧开嘴笑了。
“孩子们,炒黄豆可以吃啦。”母亲话音没落,常常是围在灶台旁的我们,个个像小燕子,叽叽喳喳地抢食着母亲刚刚放到笸箩里的熟黄豆了。
这个说:“烫死我啦。”
那个说:“好香呀。”
母亲看着我们个个嚼着满嘴的香,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时代在变,丰衣足食的年代是很难看到田野里有“开圈”时那轰轰烈烈的情景了。遗落在田间的那些粮食或是柴禾,只能孤独地做着属于它们的梦。而我们,有没有为它们感到一丝伤感呢。我们亏欠了每一粒粮食,更亏欠养育我们的那片土地。